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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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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趙黼人在錢塘練兵之時,相隔不遠的會稽可園之中,卻正有一件喜事。

原來露珠兒因年紀大了,漸漸地有了心事,不免有些恍惚躁動,從一言一行裏透了出來。

雲鬟雖並不在意家裏的事,可林嬤嬤跟曉晴兩個,同她朝夕相處,卻看了出來。

兩人私底下議論,一概認定,露珠兒似乎對旺兒十分有心。

林嬤嬤忍不住悄悄地暗中問她,露珠兒只是臉紅,羞得不說話。

曉晴見狀,便打趣道:“你不說話也就罷了,橫豎我也覺著旺兒是不錯的,既然你不要,那麽我……”

曉晴還未說完,露珠兒已經急急說道:“你、你要怎麽樣?”

林嬤嬤打趣道:“她不想怎麽樣,只是想試探你的心意就是了。”

是夜雲鬟回來,林嬤嬤就把此事同她回了。

雲鬟先是詫異,低頭想了會子,便笑道:“是我疏忽了,不想露珠兒已經這樣大了,竟差點兒耽擱了她……也罷,倘若果然是郎情妾意的,卻是好事,就成全他們也使得。嬤嬤你問清楚,做主就是了。”

早在鄜州的時候露珠兒就照料雲鬟,一路隨著上京,又轉來此地,不禁歲月蹉跎,令人感嘆。

雲鬟因從不想男女之事,自也沒留心其他,聽林奶娘說,才恍然醒悟。

林嬤嬤十分歡喜,當下便又同露珠兒說了雲鬟之意,露珠兒方紅了雙眼,默默地點了頭。

這旺兒是本地人士,自小便父母雙亡,幸而旺兒為人機靈,不是那等胡吃爛做的,本性勤快能幹,人又幹凈利落。

他從小兒就懂得學做工養活自己,周圍鄰居鄉裏們見這孩子如此懂事,也憐惜他,時常周濟,雖說時常吃了上頓沒下頓,卻也還活了下來。

陳叔搬來可園之後,無意中看見旺兒替人跑腿,委實是個可靠又伶俐的,又打聽他的底細,心裏也又喜又憐,便才叫他來了可園。

因此這幾年算下來,旺兒也是可園的“老人”了,他心裏也自把可園當成了自己的第二個“家”,把陳叔林嬤嬤等看做“長輩”,等雲鬟來了,又見雲鬟果然是個神仙似的人物,更是敬重如神了。

此刻聽說要將露珠兒許配他,旺兒喜歡之餘,竟哭了出來,翻身便給陳叔磕頭,又進去給林嬤嬤跟雲鬟磕頭。

當下林嬤嬤跟陳叔出面,兩邊牽線,安排妥當,果然將兩人的姻緣合合。

旺兒勤苦這許多年,也攢了些體己,本想在外頭買間房子,露珠兒因不舍得離開可園,林嬤嬤稟告雲鬟後,索性在可園偏院裏,撥了兩間房給他們住下。

自此露珠兒跟旺兒越發盡心,不必多說。

這日,旺兒依舊陪著雲鬟去衙門,經過周天水門前的時候,正看見那看門老仆出來。

因這些日子,周天水時常會陪著雲鬟來去,十分相熟。旺兒便打招呼道:“伯伯,周爺呢?”

那老仆笑呵呵道:“我們爺昨兒絕早便出去了,晚上竟也沒回來,大概不知又在忙什麽呢。”

誰知雲鬟聽了,心裏微微一沈,那腳步便有些逡巡不前。

雲鬟知道周天水是在忙什麽,她自是跟著白清輝去了。

而清輝在此番臨行前,曾同她特意說過。

清輝自然是同其他幾縣縣官前去餘杭,同在錢塘操練水軍的各位主事將官匯合,參詳事宜。

而其中為首的那位,便是晏王世子趙黼。

當初,清輝同雲鬟透露了趙黼將往錢塘之後,看著她的臉色,便又道:“你或許不必太過擔心,畢竟負責安置駐軍的是餘杭海寧兩縣,到不了本地。”

雲鬟勉強一笑,她又何嘗不知?

但是趙黼那個人“飄忽不定”,仿佛必定要跟他隔著天南海北,她的心才會安些,如今只隔著一條江的話……就仿佛他隨時都能翻波蹈浪地跳到跟前兒。

兩個人一時都未做聲,白清輝端詳了會兒,知道她心裏不安,便叫雲鬟落座,又命底下送滾滾的茶來。

雲鬟緩緩吃了半盞茶,心裏的涼意才散了些,可畢竟神魂難寧。

正欲告辭,白清輝問道:“我雖不知……你跟世子究竟有何瓜葛,可是……先前在我看來,世子對你,雖多有逾矩妄為,但實則不像是大有惡意的……”

白樘是個極公私分明的人,等閑不幹己事的人或者事務,從來不肯沾手,白清輝雖然面冷心熱,可卻也養成個涇渭分明的性情,尤其是這些幾乎涉及“男女之情”的事,若是別人,只怕他也是一個“視而不見”罷了,更加不會貿然出口相問。

但這偏偏是雲鬟。

雲鬟見問,不由無聲一笑,笑意裏竟漾出幾分苦澀。

白清輝試著又道:“我知道世子的性情,等閑之人無法消受……”

但崔雲鬟寧肯假死也要逃離京城,若說此中沒有避開趙黼的原因,白清輝自然不信。

是以清輝斟酌說道:“我並無打探的意思,只是……不想你如此困苦為難。”

雲鬟握著瓷杯,半晌才輕聲說:“我深懂小白公子的關切之意,我跟世子的……糾葛,一言難盡,十足離奇。不過其實……細說起來,本該散為雲煙,只可惜他仿佛並無此意,所以我才寧肯回避。”

白清輝雖不是十分懂,卻點了點頭:“世子的性情,如冰如火,除非是他自己想要舍手,否則的話,只怕是難的。”

雲鬟又啜了口茶,唇齒間那股澀意越濃幾分:“你曾勸我不念過去,怎奈……有時候竟無法按捺會想起,不懼將來,可是偏偏……大人,我……竟有些怕了,倘若我再躲不過去呢?”

雲鬟的聲音很輕,若不仔細聽,幾乎就聽不分明,而她始終低著頭,垂眸看著地上燭火明滅的影子。

這也是她頭一次對人說出心聲,連林嬤嬤陳叔等都無法透露半句的話。

白清輝定睛看著她,片刻才說道:“我無法替你拿主意,也無法斷言你的將來,然而……有件事我是知道的。”

雲鬟慢慢擡頭,燭光幽淡中,清輝道:“我會一直都在……鳳哥兒的身邊。”

此後,雲鬟因前段日子受累,又加心底暗藏畏懼,便在可園內臥了幾日。

周天水見她心情不快,便約她出外游山玩水,她也不肯動,此刻趙黼雖還在雲州,對雲鬟而言,卻仿佛遍地都是他的影子,若隨意出去亂走,只怕也會撞見。

如此龜縮委頓了數日,縣衙內的眾人只以為她病了,便有些陸陸續續來探望。霍城自也在其中。

霍城來時,因對她說了一件事,原來上回範小郎因偷竊被拿,便給白清輝判了半個月的監禁。

開釋之後,近來忽然一反常態,竟要來縣衙裏做雜役。

霍城道:“我起初以為他又是來作弄人的,誰知竟不是,每日看他勤勤勉勉,竟仿佛果然改頭換面了似的。”

雲鬟聞聽,略覺欣慰,又有些好奇,便問道:“難道是霍大哥你開導了他,才讓他幡然悔悟?”

霍城搖頭,雲鬟想了想,點頭道:“那或許是知縣大人,上回我將詳細稟明大人後,大人說了會妥善處置。只怕私下裏同小郎說了什麽。”

霍城笑笑道:“大人的確是跟小郎說過話,只不過,真正叫小郎變了的,不是我,也不是大人,而是一個你想不到的。”

雲鬟疑惑起來:“是誰?”

霍城道:“是徐沈舟,徐爺。”

果然意外的很。

原來那日,被從監牢裏放出來後,小郎一路回家裏去,走到半路,便遇到一些少年,因都知道他被縣官判刑,又想到範捕快之事,不免都圍著取笑。

小郎按捺不住怒火,便推了其中一人,其他少年見狀,哪裏肯善罷甘休,便圍上來,竟不由分說,把小郎痛打一頓。

正不可開交,便聽到有人冷冷道:“夠了。”

眾少年回頭,見了來人,嚇得都唯唯諾諾,行禮之後,便忙不疊地飛跑離去。

小郎跌在地上,抱頭擡頭,卻見來人,竟是徐沈舟。

因範捕快的案子就是在徐沈舟擔任捕頭時候被掀翻的,是以小郎竟也遷怒了他,便叫道:“你看什麽!你心裏很得意是不是!”

徐沈舟本是路過,此刻默默看了他半晌,方冷笑道:“你到底是怎麽死,同我有何相幹。”

他轉身要走,誰知小郎難以自制滿腔苦痛憤懣,竟從地上抓起一塊石頭,狠狠扔了過去。

徐沈舟未曾躲閃,石頭重重地打在他背上,骨碌碌又落下來。

那剎那,小郎以為他要殺了自己,一時駭然,睜大雙眼。

徐沈舟果然回過頭來,莫測高深地盯了他片刻,忽然道:“你以為,錯的是我,是霍城,或者鳳哥兒?”

小郎咽了口唾沫,咬牙賭氣道:“是,都是你們的錯!”然而對上徐沈舟輕蔑的眼神,小郎竟忍不住,心底一片絕望,放聲大哭起來:“為什麽是我,為什麽!”

半晌,徐沈舟走回小郎身邊,將他下頜擡起,盯著輕聲說道:“你哭什麽?有什麽可哭的?要知道……這世上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處境悲慘,還有很多比你更慘的人想好好地活著,卻已經不能夠了。”

小郎呆住,近距離看時,才發現徐沈舟的雙眼竟有些微紅。

徐沈舟卻又很快松手,轉過身去。

小郎呆看片刻,忽地站起來,也跟著他走了兩步,方握著拳大聲問道:“徐爺!徐爺!我到底該怎麽做?”

徐沈舟頭也不回,冷冷淡淡地說:“別問我,也別跟著我,我幫不了……任何人。”

但是與此同時,就仿佛有人在他的耳畔厲聲叫道:“你當時明明可以做得到……”

徐沈舟用力搖頭,將那影子跟聲音趕走。

那一刻,他本欲冷冷離開,可心底仿佛有個捂著臉縮成一團的孩子,正在拼命哭泣,指責著他的漠視。

腳步慢慢地頓住,徐沈舟深吸一口氣,緩緩說道:“倘若……想要好好地,那就去、找那能讓你變好的人……不要找我這種人。”

身後範小郎問:“我不懂,徐爺你說的是……什麽樣兒的人,是誰?”

徐沈舟擡眸,眼前仿佛出現那日站在高高拱橋上、不染塵垢的影子,忽地,又似是那夜在張府密室中,強忍不適,三言兩語便勸張小左放下手中匕首的那人。

徐沈舟目光閃爍,忽地一笑,道:“很簡單,你心中想變成什麽樣兒,就去找那什麽樣兒的人。”緩緩地籲了口氣,拂袖離開。

話說這日午後,薄暮冥冥,徐沈舟吃得微醺,便扶著一個小幺兒,從相好的倌人家中走了出來。

那小孩子因是風月出身,最會看眉眼高低,擅長逢迎的,便於門口拉著徐沈舟的衣袖,道:“徐爺別打這兒去了,就又被別人絆住腳,忘了再來,叫我們只空瞪著眼盼。”

徐沈舟見他如此嬌癡,因摟著肩頭,低低笑道:“說的可憐見兒的,叫我如何舍得……”

正在此刻,忽地聽得馬蹄聲得得,徐沈舟循聲擡頭,卻見隔著河,對面兒的青石板路上,竟走來兩人,後面一個拉著兩匹馬,前面的人,卻負手而行。

只一眼,徐沈舟便瞧出是個不俗的人物,著一身石青色的常服,腰間掛鑲金蹀躞帶,帶一把略短唐刀,腳踏黑色官靴。

雖意態疏懶似的,但體格矯健,自是高手,且生得龍睛鳳眼,清雅高貴中,卻偏透出一股不羈狂放的氣質,讓人一見,隱隱生畏。

徐沈舟正疑惑打量,那人因也留意到這邊兒,就也散淡掃了過來。

當看見徐沈舟摟著那小幺兒之時,眼中便透出幾分煩厭不耐,冷冷地又移開了目光。

徐沈舟在本地自然是頭一號兒的紈絝狂妄的人物,縱然知道他天生風流荒唐,眾人卻也都屢見不鮮,背地裏雖不免說上兩句,當面兒卻是一點兒也不能露的。

如今光天化日下,竟吃了人家的鄙夷白眼。

然而奇怪的是,被那雙眼睛瞄過,徐沈舟竟不覺惱怒,心中只是禁不住地震顫,就似冰河水瞬間自心上流過,除了沁涼跟微微地驚栗之外,再無其他。

那小幺兒見徐沈舟打量那人,便也順著看去,望見之時,不由笑道:“喲,好出色尊貴的人物,是哪裏來的?必不是咱們本地的,徐爺可認得?”

徐沈舟搖頭,眼睜睜地目送那人漸行漸遠,看著……竟是往縣衙方向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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